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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深处

第十四节 危险游戏

(1)

P连连部帐篷外,一辆刚刚熄掉引擎的云豹步兵战车旁。待车组人员一一离去后,久候于旁的二等兵勒紧了风衣,抱着步枪,在履带边简单地拾掇一会,打了个呵欠坐在地上。走出几米外的下士车长突然停下来,回头看了他一眼,“霜气重,垫了防潮垫再坐。”

二等兵激灵一震站起来,“是,长官。”

“上个月来的?”

“是的,长官。以前在岸防部队服过两年役。”

“昨天换班时听你口音像新竹人。”

“我家住机场边。”

“难怪,”下士车长犹豫了一会,从怀里摸出一个包着绵布的小酒壶,掂了掂,扔给他,“晚上记得还我。以后的日子还长呢,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谢谢长官。”二等兵望着下士的背影,旋开酒壶,闻了闻,很烈,还微微冒着温气,兴许是放在发动机壳上暖过的。

营地另一侧传来慢吞吞的引擎预热声,另一个车组刚刚和同样年轻的新兵接过班,执行营地警戒。又是一个枯燥无味的凌晨。

透骨的风扑来一阵又一阵。上等兵吸了一把不争气的鼻涕,喝下一小口,一种奇妙的感觉顿时占领了体内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着一串串影像:小时候一起在山上玩滑板的邻居哥哥、大学毕业典礼上笑容可人的女同桌、18岁那年第一次服兵役时的虐待狂班长、金门岛上经常骑着电单车从营地边路过的花领风衣少女……..她的面很冷,从来不搭理班长的调侃,唯独看到他时,才会偶尔笑一笑。他甚至已经感觉到,她现在就站在眼前,什么也不说,只是很自然地眯一下眼……..

二等兵呼地站起来,敬礼,“长官好!”面前的是一张冷冰冰的美丽的面容,绝不是回忆中那个她,而是一名陌生的中尉。

女中尉没有说话,仍然看着他。

二等兵开始不安起来,下意识地摸摸钢盔,没歪;摸摸背上的枪,保险栓正常。一切都还算符合规定。

女中尉抬起手表,阴阳怪调道:“你们连长还在被窝里做梦吗?”

“是,不不,他……他” 二等兵的脑子飞速地运转起来:昨晚上通讯兵传达过,今天会有旅部的重要人物到来,莫非……..

“要不是我们早来半小时,也不会知道你们P连会这么安逸。”她的口吻中带着责备。在等级森严的军队中,中尉敢于用如此口气指责一连之长的上尉,已足以说明了她的身份。

二等兵紧张地解释道:“昨晚搜山…..连长累了,勤务兵也……也……我也不知道他上哪去。我去通报,我去。”说着起身就要向帐篷走去。

女中尉用靴尖点了点地上,口吻有所缓和,“不用了。你的职责是守着战车。”

“是,长官。”二等兵如释重负。

女中尉从上衣袋里拉出一条细细的围巾,递给他,“如果有人要进来,你报一声。”

“是……”

望着女中尉佯佯步入帐篷,二等兵攥着那条仅作装饰之用并不足以御寒的围巾,感到心头暖烘烘。这和他第一次服兵役时的军旅体验不同,战争的阴影反倒使得部队里多了一些人情味。因为每一个人都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到明天,多善待一个身边的人,黄泉路上也就多一份照应。

(2)

掀开帐篷前的一瞬间,贾溪的手毫无征兆地多停留了几秒种,回头看一眼那个看似要比自己小三、四岁的兵。他的脖子已裹上那条围巾,整个身体瑟缩在厚实的作战服里,偷偷地飞快地往嘴里倒了两口酒,很满足地呼了一口气。贾溪忽然荫生一种怜悯,虽然九死一生的淬炼已经抹杀了她那点可怜的怜悯。

毕竟,这里不是海外,而是在中国;敌人不是J国人,而是自己的同胞。贾溪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正如某些政客不承认自己是中国人一样。

掀开帐篷,看到一个睡袋,是空的。

一旁的折叠桌后,是一张苍白的脸。

贾溪立刻明白这是为什么,因为她的脑袋已经被枪口顶住了。

(3)

沉默了几秒钟。

“你居然没不打晕我。”贾溪淡淡地转过脸去,对着90式9mm手枪的枪口说,“上尉,你太小看女人了。”

“90式”显然预料不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竟会如此镇定,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张苍白的脸背后也冒出一个人来:拿着刺刀,凯夫拉头盔上顶着八一军徽,身上穿着空军作训服,脸上涂着临时用污泥代替的防光涂层,肩章上只有两条拐杠,是个上等兵,但他的眼睛让贾溪下意识地想到了一个人,很熟悉,也很遥远。

贾溪看一眼那张苍白的脸,揶揄道:“你们P连果然安逸,竟让敌人摸进营地来劫持连长。”

P连连长的嘴里塞着自己的软式野战帽,只能干瞪眼睛。

“90式”再次顶了顶贾溪的脑袋,把她胁持到折叠桌前,然后从桌子底下捡起一只头盔搭在脑袋上。枪口抖了抖,“你是从西边过来那张车上的?”

贾溪这才注意到,拿90式手枪的上尉的帽徽并非八一军徽,而是国徽。

贾溪宛尔一笑,“一个空军,一个武警。什么跟什么嘛?”

正胁持着P连连长的上等兵似乎明白了什么,看着武警上尉,“这女人有来头。”

武警上尉同样颇为无奈,用几乎在恳求的语气问道:“我说美女,你能不能说一句明白话?咱哥俩可没时间跟你玄乎。”

贾溪抬起手,很自然地摆开脑门上的手枪,虚手一指P连连长,“先把他耳朵削了。”说着话时,刻意带出了浓重的山西口音。

上等兵似乎明白了什么,解释道:“弄出声音来就麻烦了。要不得这样,你哪部份的?”

贾溪露出很不满意的神情,冷冰冰地回答:“398旅司令部机要处参谋。”

武警上尉也听出了后两句的山西口音,终于开窍了,“我是武警EA师侦察营连长郑飞,他叫谭雪。”

“哦。那架运八上的?”贾溪希望得到更为准确的答案。

郑飞警惕地眯了一会眼,抬了抬枪口,“不错。你是哪路神仙?”

贾溪捋走肩上的发丝,妩媚一笑,“看来姓常的还活着,这趟没白来。”

“你…..” 郑飞哑然。

“除了他没几人敢在重兵包围之中玩这种惊险的游戏。事不宜迟,你们俩怎么进来就怎么回去。这个倒霉蛋交给我。半小时后到东边的岔道上会合。”

贾溪说罢,颇为自然地从郑飞腰间摘下一枚手雷,另一只手轻松地拎起重达七十公斤的P连连长,扔在地下,三下五除二便解开他身上的绳索。

郑飞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神秘而利索的女人反客为主地主导着这一切。唯独谭雪一副见怪不怪的姿态,多了一句嘴,“您……怎么称呼?”

贾溪在P连连长眼前晃了晃手雷,得到一个妥协的眼神后,才拨走他嘴里的东西,爱理不理地回答,“第八战区直属某部蝎子少校。”

郑飞巴咂一下嘴唇,心中暗想:奶奶的,老子这趟撞了不少牛人。

三分钟后,美丽的旅部机要处参谋王中尉挽着略显憔悴的P连连长,带着“不气死某人势不罢休”的姿态,在黯淡的晨光中向那辆悍车走去。可惜的是,“端坐在车上”的上校参谋长没有气急败坏地跳出来骂她“骚货”,凯斯少校也只能一边亲身目睹着这场疯狂游戏持续下去,一边自嘲不已。

直到悍马驶出营区,各处处于警戒状态的哨兵,以及转动着炮塔的步兵战车,都未能察觉到一丝异常。

所有人都知道,前几天有一架运八迫降在P连防区内,今天正是旅部派专人来调查的时间。在上校参谋长和A国少校情报官面前,P连连长——区区一个上尉一声不吭地跟着走,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只有那个守在连部帐篷外步兵战车旁的二等兵做出了令人费解的举动:一把摘下脖子上的围巾,狠狠地扔地上,不停地踩,不停地吐口水,“呸,女人都一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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